府婢早起掀開門簾,庭院已被皚雪渡染,入目儘白。
地上覆著一層白,空中還飄舞著細簌的雪霰,不知昨夜幾時開始下的。至少謝瀾安回屋的時候,還是晴的。
上房的雕花門一開,謝瀾安披著件不常穿的白狐裘站在廊上,問:“昨夜何事?”
昨夜女衛進院子,助了某人興致,應是有事;然則沒有向她麵呈,想必無緊要大事。
聽主子過問,正要換崗的陸荷趨步至階下回報:“回女郎,是夜裡王家祭奠,見我府門前掛著紅燈籠,王府借故找不痛快,要求府上摘燈。岑長史出麵交涉,拒不同意,那王家也未敢如何。”
不是需要一家之主出麵處理的事,隻是當時沒到娘子平時就寢的時辰,就來稟報一聲。
謝瀾安頷了頷首,難怪。王謝兩姓上幾代皆有姻親來往,在謝四小姐與王家七郎和離之前,王氏族中但凡辦喪,謝家都會送賻儀、設喪棚,反之亦然。
可王翱就是謝瀾安一力治死的,親家變仇家,表麵文章是不可能做了。王府哪裡是介意幾隻紅燈籠,隻怕恨不得將她這罪魁禍首剝皮敲骨。
可他們怎不睜眼瞧瞧整個金陵,敢為先丞相設喪棚的,又有幾家?
太醫是皇帝遣去的,隔牆催逼是她謝瀾安做下的,京中哪位玲瓏心肝的達官貴人敢在此時燒王家的冷灶?她定要王翱過不去這個年,報那一箭之仇是其一,其二,父死,子去官丁憂二年。二年時間,足以改時易世,這便等於將王家踢出了朝局。
王氏,自此沒落了。
“主子,”鐵妞兒接著陸荷的話抱拳,憋紅了臉,“屬下告罪。”
昨夜她敲完門才後知後覺,女郎那聲“小賊”並非真的賊,自己是攪了主子的興。
家主的神情如廊外漫天的雪,看不出高興,也看不出不高興。滿庭沉寂,胤奚就是在這時沿著連廊走來的。
他先看見她身上狐裘如雪,與這天,這地,上下一白。卻更勝雪,襯得女子一張臉僅巴掌大小,倒比這幽清雪天更添一段風韻。
“女郎。”他喚了聲,鼻音竟很噥重,自己先赧了下,“去禦史台嗎,我送你。”
謝瀾安眉心舒霽,衝他輕挑:“我說什麼來著。”
這一聲後,庭中方似鬆開了無形的禁錮,落雪重新飄動,鐵妞兒的頭才敢抬起一寸。
恰好小掃帚抱著絨毛護手溜邊跑進院,惦記去看小胤屋裡的魚凍沒凍壞。一見家主大人,她猛地刹住步子,遠遠先行一禮。
聽見胤奚讓她慢些跑,小掃帚疑惑地指指自己喉嚨。
那意思是,她的嗓子是賣力念文章喊啞的,小胤你的嗓子怎麼也啞了?
胤奚無奈失語。
昨晚謝瀾安穿戴好後將回房,胤奚才想起眼下正是臘月最寒時,不敢讓女郎受風寒,請她留在屋裡休息,他出去睡抱廈。
可謝瀾安是主,再寵誰,也沒有留宿廂房的道理。胤奚勸不住,
又要送,他將謝瀾安從裡到外穿裹得嚴嚴實實,自己卻隻胡亂罩了件外袍。當時謝瀾安就提醒,一熱一冷,是要作病的。
“練武的身架子,不礙事。”胤奚是這麼答的。
當時確實沒什麼,等他返回屋裡,見榻褥狼藉,餘香猶存,躺上去回味著神女低吟的銷魂滋味,吹了冷風的身體又不受控地熱起來。
她在眼前時,哪怕看不見,心也是滿的。
她不在,他隻能想,想得渾身的血都要被體溫燒乾。
終是洗了兩回冷水澡才罷。
於是今早醒來,就覺骨縫發酸,嗓子也有些乾疼。
“女郎睡得好?”胤奚未當回事,還低問她。
願她一夜好眠,可又想知道,分開後女郎有沒有想過他,哪怕片刻的輾轉繚亂?
如此直白的問,謝瀾安自然不答,眼風轉向小掃帚,眼眸微彎:“你替我做事,所以你小胤哥哥有句話一直不好講——這次是特殊情況,平素為人卻不可見災取笑,落井下石。凡人行事,還是要處處留一線的。”
小掃帚沒聽出家主大人的言下之意,懵懂點頭說記住了。
胤奚卻聽出來了,他綺思一散,定睛望著不受凡夫之道所拘,在漫天飛雪中眸清如露的謝瀾安,想到一句話。
手起刀落而麵不改色者,不為驍將,必為梟主。
……
下朝時,斬縗服孝的王道真將謝瀾安堵在烏衣巷口。
這神容憔悴的中年男人眼紅似血,對謝瀾安如視仇讎:“烏衣王謝齊名於世……王家敗了,你以為謝家便勝了?麈尾斷,大袖拋,亭台歌舞風流儘……你執意抑世家擢寒人,那麼謝氏作為金陵最後的門閥,能被掘起的寒族所容嗎!你想重權在手,清名儘邀,亦不過是自搗長城,樓起樓塌!十年百年後,誰謝你謝含靈,終不過步我王氏後塵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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