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被拿捏住的,就不是謝瀾安。想從她這裡玩心計談互利,還是先掂量著自己彆脫掉一層皮。
百裡荻臉上的從容一掃而空。聞管事顫巍巍地接過張三瀾血淋淋的人頭,兩腿抖著篩子回山報信。
不到半個時辰。
一頂四人抬小轎在逶迤的山路間顯出形影,青繒小轎四壁塗椒,小巧玲瓏。轎後隻有一騎隨行,是個持戟的方臉漢子。
百裡荻看清那頂小轎,神色瞬間緊張起來。
坐在胡床上的謝瀾安正疑惑,這位封大當家出行未免太講究了,轎子停在軍前。
一隻素手掀開轎簾,露出一張纖窈美人臉。
冷風從簾門灌進去,吹得美人如一株輕顫的弱柳,她扶壁而出,對謝瀾安緩緩一拜。
“借刀殺人是我的主意,請勿遷怒我叔父。”
嘔啞之音,如槁木涸井,與那張芙蓉秀麵格格不入。
女子未梳婦人髻,身擁大毛毳衣,看去不過三十歲,卻說出如此石破天驚的話。
謝瀾安瞳中閃過一線詫異,視線倏地轉向那威嚴壯碩的方臉男子。
“封如敕。”男人下馬,拖戟護在女子身前,有神的直視謝瀾安言簡意賅:“謝府君要見我,我來了。”
胤奚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威懾,同時向謝瀾安側前方擋了一步。
“大當家怎能讓阿月下山!”百裡荻急得胡須發顫,“她多少年不出來走動了,這麼冷的天氣,她禁不住的!”
封如敕臉上一刹閃過苦澀的表情,她執意要做的事,他如何攔得住?隻能生硬地對謝瀾安道:
“謝府君是女中豪傑,胸襟闊達,應不至與一弱女子計較。浮玉山前番利用府君不假,修好之心也是真,事已至此,府君有何要求,儘可商量。”
謝瀾安隻問那女子:“你說是你的主意,你怎知,我除得了張三瀾?”
百裡歸月沒有血色的菱唇輕輕一彎。
她輕斂睫梢,啞聲低語:“大玄委頓江東久矣,倡議北伐,僥萬一之幸,背千古非議,賭進十萬性命,不過五分勝算。女公子憑一己身擔此重責,方有大司馬奪下青州。如此智計,區區一個匪頭,如何放在眼裡。”
賀寶姿與楚堂對視一眼,此話一出,便知非凡。
謝瀾安不為所動地一笑:“帽子不必給我戴這麼高。陰溝裡翻船的事還少麼,你未必把重注壓在我身上,無非隔岸觀火,算到我與張三瀾對上的三種結果。
“一是我部下勝了,浮玉山便如現下這般,既去心頭大患,再放低姿態與我修好,一舉兩得;
“二是我輸了,你們又沒和張三瀾明裡撕破臉皮,便可以和他兵合一處將打一家,轉頭再和士族聯手,索性將我趕出吳地,繼續你們天高皇帝遠的逍遙日子;
“三是我和二當家兩敗俱傷,你們更可以伺機而動,哪方對你們的生存有利,你們便選擇投靠哪方。”
“可現在結果隻有一種。”風吹
得急,百裡歸月連嗽了幾聲,“隻有一種......便是女公子贏了,不是女公子拜山,而是大當家下山前來見您。鳥窮則啄,何況是人......咳咳......”
她身子搖晃,封如敕搶上前一步扶住她。
百裡荻擔憂:“阿月你彆說了,當心嗆了風。”
他再顧不得什麼高人風範,就著雙手反縛的姿態向謝瀾安深深一躬,眼眶發紅:“鳥窮則啄,府君,我們山人不見得個個都窮凶極惡,封家寨在這片山嶺世代紮根,已經數不清多少年了,上一輩、上上輩興許出過傷天害理的惡人,這我無法否認,但到了大當家接手山寨,大當家耿直,不願再和士族沆瀣一氣壓榨鄉裡,若非如此,也不會被那些高族逮到軟肋,欺壓山下的佃戶,白白賠上幾戶人命!可恨那張三瀾一身反骨,早有奪權之心,又覬覦我這苦命的侄女......”
“荻叔。”封如敕打斷他。
百裡荻醒神,沒再提及自家私事,誠懇地望著謝瀾安:“小人隻恨自身無能,日日看著山民後代的娃娃們窩在山裡,不識六禮,披發左衽。府君此來吳地清檢戶籍,山人卻連入籍的資格都沒有;世家高族可以肆意吞並良田,我們耕種幾畝荒地作口糧都是犯禁......小人不甘啊,士農工商,我也想讓封家寨的後代可以自行選擇自己的活法,可大玄士庶壁壘森嚴,階級之升,比登天還難,舍侄女說,這件事隻能托付謝府君,這才兵行險招。”
謝瀾安鮫鞭在膝頭輕敲,“不錯啊,一個曉之以理,一個動之以情。”她瞧向那披裘女子,揚聲問,“姑娘還有要補充的嗎?”
玄白在後麵已聽得微微動容,被主子油鹽不進的語氣往回一拽,才反應過來——
對呀,地主還賣慘家中無餘糧呢。他們山匪哭自己沒書讀,殊不知比那些寒窗讀書人,過得滋潤多了。盤踞一方的山越帥,怎麼把自己說得毫無自保之力似的。
這百裡叔侄倆的話術果然了得,險些將他繞進去了。
封如敕聞聽謝瀾安漫不經心的語氣,再看著快要站不住的弟妹,眉頭皺沉。
外人不知阿月這副身子的虧空,他卻一清二楚。也唯有他見過,飽讀史策的弟妹在談及名動京師的女禦史時,枯寂的眼裡迸發出的光芒。
她不能如此輕賤她。
“你......”封如敕上前一步,百裡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