肖浪恰在此時弄好了醒酒湯送來,快要走到船尾,卻見站在艙門處的謝娘子忽然回手將門甩上了。

“允霜,守著門!”

允霜一直留意著這邊的情況,聞聲,當即趕至守在門外,不許任何人靠近。

狹窄的船艙裡,謝瀾安不再是寵溺說笑的神色,她盯著眼前渾癡似醉的人:“我為何會做噩夢?”

胤奚見她留下來,十分開心,有問必答:“我不在女郎身邊,女郎會睡不好覺。”

謝瀾安心頭一凜,近前一步,“我為何會睡不好覺?”

胤奚後退一步,眼裡含著意亂神迷的光影。這件事解釋起來好麻煩,他不想說那麼多話,而且隱隱的私心告訴他,他不可以再勾起女郎的傷心事。

胤奚垂下鴉翅似的黑睫,很輕地說:“女郎不怕,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。”

謝瀾安不為所動,寒著聲逼近:“我問你為何會知道。說。”

隻有她自己清楚,她夢裡為何會有那些總也夢不完的髑髏枯骨,這個秘密不該被任何人窺探到。

她進,胤奚便隨著她後退,腳下也沒磕碰到什麼,自己一晃,就軟軟地跌坐下去了。

他覺得這人忽然對他有些凶,鼻間溢出一聲氣音,言聽計從的有點委屈:“……好吧,我給你說。”

“我偶爾聽人說,女郎晚上休息不好......我便回想女郎看起來沒睡好的日子,恰好與我不在府中的時間吻合。”他盤著腿,以肘撐膝支住額角,歪頭仰著圓潤的桃花眼看人,“我便有猜測,我便去求證。”

謝瀾安懷疑不減:“這怎麼能求證?”

“蠟燭。”板壁上的防風燈在胤奚臉上灑下一片絨光,暈染開他豐神峻麗的眉峰,他仰視著謝瀾安出了會兒神。

“……我去查蠟燭,女郎節儉,屋裡的燈燭三日一換,女郎又精捷乾練,夜間無眠便會起身觀閱文書。按那采買燈燭的賬簿記錄……我在府時,女郎屋裡三日一換燭,我夜間離開,上房的燈燭便一日一換,無一例外。還有……”

他口齒清軟,條理卻奇異地清晰。謝瀾安後背罕見地滲出冷汗,緊盯著那張看似無害的臉孔:“還有什麼?”

“還有……蠟燭,我去查蠟燭,女郎節儉,屋裡的燈燭三日一換,女郎又精捷乾練……”

謝瀾安睫梢輕動,緊繃的心弦在這一瞬鬆弛於無形,她捏捏眉心:“這句說過了。”

“噢……”胤奚覺得身上哪哪都在晃,晃的他發困,他用力撐開眼皮,看女郎的臉色還是冰冰的,隻好強打著精神說,“還有,允霜吃淩脆脯。”

在外守門的允霜被夜裡的江風吹出一個噴嚏,揉了下鼻子。

“什麼?”謝瀾安覺得他開始胡說八道了。

胤奚甜甜微笑:“之前女郎的院子由允霜和玄白輪流值夜。允霜值守時,喜歡嚼淩脆脯提精神,所以他腰間的荷包裡常備這個。但他在女郎屋裡有燈光時,又不會吃,覺得那樣對女

郎不敬。他不吃,那他買肉脯的頻率便會減慢,所以……隻消到他常去買的市鋪查一查,時間都對得上。”

謝瀾安聽罷,嗬著呼吸退了一步。

這些都是小如錙銖的細節,可足夠多的細節指向同一個巧合,那巧合便不是巧合了。

她以為自己掩藏形色的本事很高明,卻差點忘了,胤奚是個能蟄伏兩年時間,用精確到一粒沙的陷阱去殺庾洛神的人。

她早已知曉胤奚聰明,但他依舊一次又一次突破她的想象。

他方才所說的那些,需要敏銳的直覺,精準的記憶力,又用上了何羨的數字推演之法,同時還要對同僚行事的習氣了若指掌。他蔫聲不響地串起這些線索,表麵還能若無其事。

怪不得他費儘心思要搬進內院——不對啊,謝瀾安的心險些被他弄亂了,他搬進正院時還不知道她失眠之事,那麼,他隻是單純地想要接近她?

可他單純嗎?

胤衰奴很早之前便能發現她在意他的朱砂痣,也能通過她的眼睛,察覺她在回憶彆的人,今日又發現了她的安寢與他息息相關,那麼日後呢……

曾聽說做挽郎的人,多有通玄之資,何況他的容貌又生得這麼蠱惑人心,不似凡俗子。

日後,他會不會連她的前世過往也能一點點看透?

胤奚交代完畢,見女郎久久不語,目光落在她垂在身側的手上,莫名覺得,那幾枚玉白的指尖好像很冷。

他想起身拉過來幫她暖暖。

他才直起腰,謝瀾安的手便動了,她目光剔透無情,將五根冰涼的指頭搭在胤奚的脖頸上。

她自重生以來,從不知心軟為何物,一路卻為他破了多少例?

亂我心者,不可留。

識我秘者,更應殺。

胤奚保持著在謝瀾安麵前跪直的姿勢,堆委在地的袍裾像一朵散開的白色荷花。他那漂亮纖細的脖頸被他最喜歡的人攏在掌心,他心裡高興,無意識地抬高臉來配合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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