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麵鏡子隻有巴掌大小，也沒有什麼流光溢彩的特彆之處，硬說，也隻能是古拙質樸了些。
花無羈伸手指引，示意江維舟接過靈鏡，“請便。”
江維舟接過，本該很輕鬆的攬鏡卻猶豫起來。
他突然就想起了許多往事。
那些江維舟以為已經忘記的，完全不在乎的往事一股腦兒全湧出來，叫他手臂微微發顫。
花無羈看著這一切，他最喜歡湊熱鬨，也最喜歡火上澆油，於是嘴角上挑，眼中冰冷和期盼交織，“江師弟在猶豫什麼？”
【江維舟好感度：60】
許白伸出根手指，輕輕觸碰了下鏡子。
六兒：【這是靈器，你還是小心點兒。】
江維舟手也伸過來，許白連忙後退，哧溜躲進了意識，又探出頭來看。
鏡麵蕩漾開一圈一圈波紋，江維舟目不轉睛的盯著，上頭慢慢浮現出個人影，很小，也不太清晰，如同被繩索捆縛住一樣四肢大開，人偶一樣虛空飄著。
——我來送糖糕。
——你要殺我嗎？……師尊。
——從你救我回來那天，我就……！
嗡。
鏡麵水紋一樣晃動，江維舟的手指剛剛觸到模糊身影，那影像便隨著嗡鳴儘數散了。
——從你救我回來那天，我就愛上你了！
江維舟聽見了，他隻是不能回頭，也不敢回頭，他是心中隻有大道的奇才，是冷淡至極的江仙長。
七情六欲被他視作阻礙登仙的絆腳石，他絕不會為任何事停留。可……收下曲堯是有些惜才之意，那竹鳶呢？
或許一開始是存了憐憫，是師兄勸說“收下也未嘗不可”後的無奈之舉，之後？之後麵對竹鳶愈演愈烈的情感，他隻能步步退讓，最後乾脆閉關不見。
許白嘖嘖兩聲。
有挑戰的攻略目標才有意思，他從上到下的打量江維舟，來了句，【果然相貌出眾。】
不愧是被局裡歸到B類世界的攻略目標。
江維舟微怔，他手依然放在鏡上，可鏡麵回歸平靜，仿佛剛剛的一切都隻是幻覺。
江維舟嘴唇緊緊抿成一道直線，他仍然沒放開鏡子，微微側身，看向花無羈。
“哎呀。”男人意有所指，“鏡中人散，難不成，難不成是師弟所尋之人已經魂魄儘散，連重入輪回的機會都沒了？”
扇子遮住口唇，也遮住花無羈充滿惡意的笑，“讓我猜猜，你尋的，該不會是宗門大比中梨花帶雨的小朋友？”
魂魄……儘散？
這怎麼可能？
縱使凡人都有三魂七魄，許白怎麼可能連一魂一魄都沒剩下？
不，江維舟不相信。
花無羈看著他重新驅動力量，幾乎是強迫鏡中出現虛幻人影，可不過眨眼，人影便又散的無影無蹤。
靈鏡是有傳承的寶物。天南海北，隻要所尋之人有一絲魂魄，它便會以絲線為引，將魂魄帶來與驅動它之人相見。
“……怎會……”
江維舟的臉上終於出現裂痕，他一次一次驅動靈鏡，動作卻一次比一次更加急躁，鏡中身影出現的時間越來越短。最後一次，任由江維舟如何努力，鏡中都不曾有許白的虛影出現。
花無羈看著他淡漠的麵具龜裂，生出些許快意。
江維舟攥緊的拳頭開始顫栗，許白臉上絕望的神色讓江維舟不由自主的想——難道許白早就知道了？早就知道肉身投入煉器池之後就再無重回人世的機會？
為什麼……
“我最怕疼了。”
少年許白捧著被割傷的手指，“師尊，師姐園子裡的靈草好厲害，都割出血啦，好疼！”
隻是很小的傷口，血珠都快要凝結。
“師尊。”許白咬咬嘴唇，眼睛亮亮的看他，臉頰發紅，“師尊能不能，給我吹一吹？吹一吹就不疼了。”
江維舟指甲刺入掌心，灼熱的疼痛再次席卷。
——你不知道嗎？……阿鳶最，怕疼了。
【江維舟好感度：65】
“還有什麼辦法。”江維舟聲音低啞，“我答應了他，會保住他的魂魄，送他去個好去處。”
辦法。
花無羈佯裝思索，半晌手中折扇一合，拍在掌心，“不如……你再進入幻境一試？因果相連，說不定從幻境中這小朋友身上，還能尋到機會。”
江維舟：“若進入幻境，能否找回他的魂魄？”
花無羈搖頭，如實道，“不知。”
“好。”江維舟手心收攏，誰也看不出裡麵已經藏了一汪血跡，他說，“多謝。”
幻境。
江維舟從不信幻境，沒想到有一天竟然需要自行進入。
他忽略掌心的疼痛和異樣，給自己找了個最完美的理由。
——是我答應了他，答應了的事情，就應該做到。
“師弟！”
花無羈遙遙喊道，“還有一事！幻境並非憑空生成，你看到的，許是過往舊事！”
舊事……
花無羈悠哉悠哉的搖著扇子，慢悠悠的踱步，“這師弟，忘性真夠大的。”
幻境並不是隨時都能進入。
江維舟回到長生宗，衡仁狀態不容樂觀，幾乎無法再驅動力量，卻還是攥著江維舟的手，叮囑他，“曲堯……曲堯離去，能擔起重任的隻剩下葉和，隻是他年紀輕輕，經驗不足——”
許白:【走，用上那什麼什麼加速器。】
六兒：【牛牛牛時光加速器！】
……
“師姐，聽說，山上的那位師祖還沒有飛升？不是說，已經破了情劫了嗎？”
“噓，聽師父說，自從百年前師祖的小弟子跳進煉器池，師祖就一直在山上了。”
“已經百年了？”
“是啊，百年有餘，說起來，我也未曾見過他呢。”
……
江維舟一直在等，往常時間對他來說如同江水，無聲無息的飛速流淌，可這百年，每一月、每一天、每一個時辰都無比漫長，隻要閉上眼，就能看到許白的臉。
或哭、或笑、或嗔怒。
胸口鼓動，人都要生出魔障。
找到他，找到他的魂魄。
江維舟把手按在胸口——找到許白的魂魄，履行自己許下的承諾，或許這一切就能結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