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戰打不痛快,胤奚徑先提刀下了馬。
肖浪鎖著眉想說什麼,看見胤郎君的神情,又把話咽了回去。
北府親兵捧來褚豹慣用的“搗馬蛇牙槍”,褚豹凝視胤奚手中那把鞘身無飾、與時下通用的環首刀形製迥異的刀,冷冷一笑,說:“取刀。”
他自小在父親帳下習武,槍也使得,刀也練得,一心想讓這豎子小奴輸得心服口服。
褚豹接刀後,片腿下馬,卸去頭盔,肩吞,以及玄鐵打鑄的封腰減輕負重,對列陣的親兵昂揚笑語:“不用你們上前,隻管看戲!”
話音落地,他人已經前衝上去,照胤奚的膻中一路劈砍直取!
褚豹所練是大開大合的刀法,連攻起來水潑不進,猶如猛虎噬人。胤奚粘在掌心的鮫鞘卻如活物,用攔、撩、抹、纏以柔化勁,前幾個回合甚至不曾拔刀,且擋且錯身換步。
秋風拂動征衣,他宛若閒庭信步,將身法之輕靈、預判之疾準展現到了極致。
這挑釁的態度激怒了褚豹。
他濃眉狠壓,突出怒瞪的環眼,大刀突進得更加剛猛。
胤奚眉目輕凜,刀隨身走,龍吟聲起,一圈銀練寒泓似的芒光旋護著胤奚窄細的腰身。
彎弧展如雁翅,蕩開敵手的厚重刀鋒。接著鸞君如蛇信乍吐,偷空門斜抹褚豹肋下。
褚豹翻刀格擋,兩鋒相撞,胤奚隨即外旋手腕,擦著對手的刃上削其手。
這一招,正是之前在羆袍尉將身上用過的。對方施力越重,胤奚滑刀而上越是順滑,因為他快!
褚豹不曾見過這等刀走偏鋒的打法,須臾間難以換招,猛地墜肘回縮,用護臂硬扛一記。
一聲刺耳的金屬鳴聲在兩軍之間響蕩。
肖浪的呼吸幾乎停止,隻見褚豹那精鐵護腕上,儼然多出了一道深刻的刀痕!
如果褚豹同胤奚一樣沒有戴著護具,那麼他的右手不說削斷,也鐵定是廢了。
褚豹心有餘悸地吐出一口喘息,瞥一眼護腕上的刀痕,終於正視胤奚手中的那口刀。
若非千錘百煉的寶刀,沒人敢拿最薄最鋒的刃尖如此糟蹋。鸞君確也不負那些寶貝材料與鍛匠夜以繼日的淬煉,與同類相刃相靡,而無一點闕口。
“再來!”褚豹不信邪,一個才拿刀兩年的窮苦小子,憑什麼抵得過他二十年的功底?
胤奚眸海漆黑,似長夜孤清冷寂,握著乾燥的刀柄平複呼吸。
第一次摸刀時,他便感覺此物在他手裡是活的,當時他還不明白,被庾洛神視作玩物逗弄三年的他,早有一把由不甘鑄就的刀長在了骨子裡。
他想屠儘世間一切仗勢欺人輩,刀鋒的冷與他不滅的熱血,是最好的結合。
這世上確有天才,那是烏衣巷的謝含靈,卻不是羊腸巷的小挽郎。胤奚之所以本能般預判得到對手的下一次變招,全賴於那三年苟且逃生磨煉出的保命本能。
“我便替女郎,
替阮世兄,先討回些利息。”
銀光遽然而至,胤奚猛攻褚豹右手,仿佛要提醒他的屈辱。他右邊空門也因此大露,褚豹找準時機,刀劃半圓削向胤奚頸側。
胤奚回刀,方才卻是他故意賣的破綻,他早出一瞬垂直刀身,蓄力擊出。
狂風傾山之烈!
祖遂讚許地點點頭,擰開了自己的扁酒壺蓋子。
他年輕時悟此招於采石磯,發如怒濤噴雪,長鯨鬨海不回頭,這小子正值血氣方剛,使得青出於藍。
胤奚體格不如褚豹虯壯,卻並非使不出剛猛的刀法,而是在等待時機!
這一刀出,褚豹虎口發麻,掌中刀直接被擊飛而出!然而他到此時也隱約摸出了胤奚的路數,失刀後迅速化拳為掌,同時推飛了胤奚的刀。
——不對,這一掌打出毫不費力……
那刀是胤奚自己拋出去的!
褚豹瞳孔猛縮,手臂來不及收回,胤奚一招螳螂掛臂,舒展的雙臂避開褚豹護腕,猛然下砸褚豹臂膀。
褚豹被打得腳下不穩,胤奚卻不讓他倒,雙手扯回褚豹拉向自己,頂膝撞其胸肋,爾後一腳踹中他腰間,猱身而上,抵膝將人狠狠壓在身下。
這一套動作不過電光石火,胤奚垂眸抬手,鸞君刀正好落在掌中。
橫刀壓住褚豹的脖子時,胤奚冷淡的神色與動手前一般無二。
上次在北府軍營摁倒褚豹,他用的也是這個姿勢。
隻不過多了把刀。
先前胤奚快削快打,北府義從隻覺眼花繚亂,甚而有些沒反應過來,再眨眼就發現他們的少主已經被製服了。
北府騎隊蠢蠢欲動。
“彆動。”胤奚眼皮都沒撩,冷聲警告。
“——你敢殺我嗎?!”屈辱與寒意同時躥上褚豹的後背,從咽喉傳來的冰涼感,清晰地昭示著他與死亡的一線距離。
胤奚低著眼:“胡子的脖子就是叫我這麼割斷的,你也嘗嘗滋味?”
褚豹眼裡藏不住驚慌,卻咬牙直視頭頂那雙眼睛,笑得破了音,“你不敢!沒人敢跟我父親作對,眾軍聽——”
“我說了彆動。”胤奚平靜地重複,手下肆意用力,一條血線從褚豹脖子上滲出。
北府騎隊駭然止步,忌憚地盯著這個穠麗過人的瘋子。
對麵的驍騎衛卻揚眉吐氣,這口鳥氣出的真他爺爺的痛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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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試開考的日子越發臨近,荀尤敬將擬定的考題密封,交由中書省保管。
禮部與戶部忙得不可開交,禦史台這頭卻難得清閒了幾日。
閒著也是閒著,謝瀾安往女學館多去了幾趟,給舉人娘子們開小灶。
她的親臨讓大家激動不已,自從聽說北朝內亂出自謝娘子的手筆,以及北尉太後親口說的那句話,謝瀾安在眾女子心目中的形象便如山之高,如日之明。
學子們聆聽那清朗嗓音,猶如妙法綸音,恨不得多沾一沾謝娘
子的才氣。
玄白和允霜在院裡值守(),葳絶乏???“???豎?虎?”
?????????“豎?渾?”
??????豎?()_[()]?『來[]。看最新章節。完整章節』(),那便是還有五天。玄白默算著日子,心想:總該趕得及吧?
自胤奚離京以後,謝瀾安起居如常,嘴上並不提起他。沒人敢妄自揣測家主心裡著不著急,謹慎地避開這個話題,各司其職。
授完課,罩了件雪青團枝紋鬥篷的謝瀾安走出館閣。她不讓學子虛禮,女娘們依舊起身至館門,揖手目送她下階。
外麵下著牛毛細雨,允霜撐傘上前,低聲道:“宮裡的綰妃娘娘又下了帖,請女郎暇時入宮說話。”
謝瀾安微不可見地皺眉,“我與後妃無私交,進一道請安帖子罷了。”說完又問,“她的胎還穩?”
允霜點頭,說未聞異樣。
謝瀾安望著院裡栽種的黃櫨,樹下已積了不少飄落的紅葉。她不需要刻意與誰交好,也沒有挾製小兒弄權的打算,把心思放在宮闈裙帶上,是閹黨行徑,無利於國朝。
邁出門檻時,恰有一枚紅葉從傘前飄轉而下,謝瀾安抬手一接,正落在她掌心。
謝瀾安低頭看了一會兒。
登車回到府裡,天也霽晴,謝瀾安才過影壁,山伯快步迎過來笑道:“娘子快看誰回來了!”
謝瀾安眸光微亮。
隨即她便見一道文雅流秀的身影繞出影壁,含笑走到她麵前。
“含靈。”
“樂山?”謝瀾安著實愣了一下。
她有些訝然地看著文良玉,“你何時回來的,上次的書信上怎麼沒提?”
文良玉肩上的包袱還沒摘,帶著些風塵氣。他撓了撓頭,又是笑又是覷著她,輕聲細語地說:
“其實還有件事瞞了你,你可彆生氣——我已經考中了東平的郡試,這次回京也是要參加大考的。”
東平文氏因琴癡文良玉一人而興,卻也不入二流世家之列。
謝瀾安聞言動了下眉梢。
她耳目廣布,卻不至於監督朋友,這可真有些出乎她意料。
半晌,謝瀾安笑哼一聲:“你瞞得緊啊。”
“你知道的,我癡心琴道,於經世文章差了一層,如果提前告訴你卻考不上,就太丟臉了。”文良玉莞爾,“好在最後掛著榜尾中了。含靈倡議的新法,我當然要以身襄盛舉。”
說完文良玉話風一轉,“我才聽說了胤郎君去靈璧的事,含靈,胤郎君真是好本事,又考舉人,又能上陣殺敵。他快回來了吧?”
謝瀾安想起了胤奚最初和文良玉同住幽篁館的情形,那時的胤奚與她說一句話、借一本書、泡一杯茶,都要惶然守禮。
謝瀾安唇邊露出一點笑,既然小郎君能用短短一年半的時間成長得允文允武,她對他的能力便沒有半點懷疑。
“嗯,快了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