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把消息傳回廣固給崔先生!探哨再向徐州求援!”

鄒城內,阮伏鯨迅速發令。

是時正值二更,外城一片闃靜。這是因為敵方尚摸不準他們的虛實,還在謹慎觀望。

可阮時提醒主帥不能不速下決斷了:“我們的計劃全依托於南邊有增援,這才引敵深入,打算來個裡應外合。可若無援,先前不戰而棄的兩城就等於開門揖盜了!主帥,我們是否不能再退了?”

“可是鄒城地勢平平,無關隘可倚,”帳中另一位參軍開口,“這裡並非最佳的反攻點。”

一旦在此拚死守城,尉軍很快就會反應過來他們無援。

紇豆陵和不是庸才,如果抓住機會加緊攻城,鄒城隻會速亡。

·

褚盤又勝一場,帶領他挑選出的百人飛騎突入敵陣,生擒盧重環。他打馬回到治所,等來的不是歡呼,而是韓火寓劈頭蓋臉一頓罵。

“北府鐵騎奔襲之速天下聞名,”韓火寓並指指著褚盤,眼裡布滿腥紅的血絲,“你褚家卻至今不見援軍,是想坐視青州被蠶食嗎?!”

褚盤的麵色本是常年不見日光的白,此時剛下戰場,臉上的血汙不及擦拭,更顯眼瞼下青影明顯。

他正是聽聞西線出了問題,才迅速馳回治所。挨了韓火寓的斥責,褚盤也無慍色。

以他對褚豹的了解,褚盤已經隱約猜想到是何處出了岔子,他聲音乾澀地對崔膺道:“北線已守住,我這就領兵去助阮將軍。”

“不,要防北尉補兵,黃河線不能再有缺漏。”

崔膺收到鄒城送來的戰報,尚算鎮定,從輿圖上抬眼看向這年輕人,“小褚將軍以少勝多,已經做得很好了。韓誦和,不可遷怒於人。”

一經老師敲打,韓火寓腦子清醒了幾分,想起之前聽人私下議論的一件事。

據說褚盤的生母,原是大司馬帳下一個主簿獻給主公的歌伎。褚嘯崖好美人,本是屢見不鮮,壞就壞在那歌伎很快有孕,懷胎七月便誕子,軍中便有了些流言。

偏偏早產的褚盤瘦小秀弱,很不像褚嘯崖。

傳聞褚盤出世時,褚嘯崖就等在產房外,聞啼聲而入帳,倒提小兒雙足,左看右看,越看臉色越陰。

他不許產婆裹繈褓,直接將新生兒撂在案上分炙肉的食盤中,那盤子裡還戳著分肉的銀刀。

不過大抵被身邊人勸止,褚嘯崖最終留下了這條小命。

隻是那歌伎沒出月子便撒手人寰,沒隔幾日,當初獻美的主簿也一命嗚呼。

出生於盤,為父猜忌,褚盤的名字便因此而來。

——可難道就因他不受褚家人重視,便是北府軍將一州置於險地,視軍國大事如兒戲的理由嗎?

韓火寓一時急火攻心,不是有意針對褚盤,發泄過後看著褚盤任打任罵的樣子,不禁後悔。

他猶豫著揖起手,未等道歉,褚盤先向崔膺一拜。

少年將

軍神色平靜:“褚盤與青州同生死。”

“大人,”褚盤身後的周天池眼眶微熱,勸說崔膺,“敵軍逼近,治所已不安全了,前線由我等守著,請大人以自身為念,趕緊向南退走吧!”

崔膺搖頭。

他能退,滿城百姓能退嗎?

他們經過一年的休息養生,才剛過上幾天安穩日子,又能往哪裡逃?

陛下既信任他來治青州,將士們也仍在奮勇殺敵,他便沒有辜負陛下、辜負這一方水土的理由。

“山越帥,”爐上的水壺不知何時燒乾了,崔膺手握蒲扇,眼中沉澱光華,“我們還有含靈收服的那些山越兵徒,他們不受他方牽轄,一開始便是用於抗胡的,聞戰必至,說不定已在來的路上。是以諸位莫亂,小褚將軍,依舊回北線嚴守,其餘武庫中的箭矢兵械全部輸往鄒城——此戰勝負,猶未可知。”

韓火寓拿袖頭抹了把眼睛。這話安撫旁人還行,可他豈會不知,山越人所在的三吳比北府還遠,要跨越千裡長線趕到青州,需要時間啊。

可他也清楚,即便援軍趕不來,老師也不會臨陣退縮。

“我與老師共存亡!”

·

“報!未見南邊援軍動向!”

“報!任城空曠,中無埋伏!”

“報!鄒城護城外有兵丁正趁夜挖壕!”

一道道軍報傳回北尉中軍主帳,紇豆陵和與軍師商討後,確認了玄軍確實無援。

“天助我也!”紇豆陵和眼神鋒亮,當機立斷地命令大軍全部出動,不遺餘力攻破鄒城。

玄軍對青州的地形熟悉,可紇豆陵和對於北朝之前的屬地隻有更熟悉,他幾乎要笑出聲,臨時挖戰壕,不覺得太遲了嗎?

他們這邊即便不靠鐵雲梯,想衝開一個小小鄒城的城門,也隻是時間問題。

“主帥,敵軍發起猛攻!咱們箭簇不夠了!”

阮時從城頭下來報告阮伏鯨,可這會兒阮伏鯨無瑕顧及,他正帶人在城中各條主道設置拒馬柵欄與倚矛,以期在敵軍攻進來後,儘可能分散騎兵的優勢。

就在一個時辰前,阮伏鯨決定不再按原計劃佯退誘敵。

他們已失去了兩麵夾擊的底牌,再退,背後便是崔先生所在的廣固城了。

總不能讓胡人打進老窩吧,阮伏鯨發狠地握緊槊杆,他就守在這了。

從城頭密集射下的羽箭打在尉軍步兵列開的盾牌之上,在暗夜中撞響淒清,有如鬼聲。搖曳在四麵望樓上的火燎,將此地圈成一座孤城。

那明滅的火光映在阮伏鯨臉上,他布設完畢後勒韁回馬,對峙在簌簌震顫,搖搖欲墜的城門裡側,對身後的將士呼喊:

“值此危亡時刻,隻管衝鋒殺敵!巷戰不成,短刃相接,短刃不成,還可肉搏,決不教胡馬越過這道防線!

轟然一聲,南側城門被破,南門守軍的第一排輕騎立刻投出槍矛,配以兩側弓箭手的連弩。隨著城外的首排尉騎翻倒,輕騎策馬而

出(),???敧葶?畑?屏N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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瞘???()?『來[]@看最新章節@完整章節』(),西門被破,西邊守軍攔擋廝殺,阮伏鯨穩居馬上,仍是未動。

直等到他麵前那道城門驟然坍倒,從外溢進一片敵陣的火光,阮伏鯨一馬當先,提槊向前衝去。

悍勇的鐵蹄從四麵八方湧來,卻被闕道裡參差交錯的倚矛卸掉了衝勢。阮伏鯨以一當百,透過柵欄出槊如電,馬蹄之前,片甲不過。

然而他也非金剛不敗之身,接住第一波猛攻後,阮伏鯨出槍的速度開始變緩。

大玄騎衛掩護著主帥,阮伏鯨才喘喚一口氣,忽從斜刺裡殺來一槊,直取阮伏鯨麵門。

阮伏鯨頭皮本能一緊,轉韁側身攔擋,下一刻對麵那槊尖如同活物,墜向阮伏鯨坐騎的馬脖子上一挑,戰馬慘嘶一聲,阮伏鯨翻落馬下。

“將軍!”

阮伏鯨掉馬後隨即就地一滾,“咄”地一聲,那如疽附骨的長槊正戳在他之前翻落的位置。

他抬眼,對上一雙蒼鷹一樣冰冷的眼眸。

紇豆陵和揮槊橫掃,將上前來援的幾騎親兵挑落馬下。鮮血濺上阮伏鯨的側臉。

阮伏鯨怒吼一聲,攥杆逆刺紇豆陵和腰腹,紇豆陵和攢眉挑開,自上而下一個劈砸,阮伏鯨雙手橫槊抵搪,卻猛覺喉間血腥逆湧,吃不住力,單膝屈在破碎的磚道上。

這驚人的臂力!

這鮮卑名將居高臨下,目光炯炯地瞧著滿臉紫脹的阮伏鯨,能接住他一槊的,也算個人物了,可惜——“小娃娃,之前被你故弄玄虛地耽擱了幾天,不過,到此為止了。”

“是嗎?”阮伏鯨咬著牙根泛出的血味抬眼。

一陣蹄聲及近,阮時率側翼襲來,在馬上臂架輕弩,瞄準紇豆陵和。

北尉騎軍在前舉刀格擋,阮伏鯨趁紇豆陵和分神之時,利落地輾轉抽身,退出他長槊範圍,翻身躍上阮時準備的戰馬。

與此同時,側後方傳出一片慘呼,向城中縱深推進的尉騎踩中了翻板陷阱,觸動裡麵的火油裝置,燃起的火苗一瞬順著馬蹄躥騰而上,尉騎在翻仰中被玄軍斬殺。

“困獸之鬥。”紇豆陵和慍怒地吐出字音,叮嚀左右提防陷阱,打馬擒敵首。

然而阮伏鯨識得了紇豆陵和膂力的厲害,隻與對方兜轉周旋,不再硬碰硬。

他帶著一萬兵士,借助城中的布障,硬是將這場仗從夜儘拖到了天明。

就在東方魚肚白被一線朝霞渲亮的時候,西邊的天際也遠遠被一片焰光映紅。

左晟在城外壓陣的隊伍猛然回頭。

那是……他們大軍輜重的方位!

一騎白馬快過清風,馬上的紀小辭墨發飛揚,勁衣不罩鎧甲,在燒掉敵軍後方的糧草之後帶著千人騎隊,如一支利箭直插尉軍的後翼。

這隊突降奇兵幾無阻滯地殺穿而出,馳入破敗的城門。

碧藍天光灑在城中的成堆屍骨上,阮伏鯨與傷亡減半的殘

() 兵,被紇豆陵和逼入角落,已是強弩之末。

紀小辭這隊人馬一來,立刻衝開了對方的圍勢。

紀小辭翻刀砍落試圖截擊她的尉兵,與阮伏鯨會合,呼出一口熱氣,目光凜冽:“謝女君帳下精銳營,聽憑阮將軍調遣!”

原來這班人馬,正是謝瀾安之前放在荊州大營,加以磨礪的精銳部曲。其中又包括從太湖北上的山越帥胡威所率的五百人,加上謝豐年為阿姊助陣,送出的親騎三百人,由是組成了這支突襲的騎隊。

與紀小辭並駕齊驅的年輕騎手,長著一張娃娃臉,他手中倒拖一杆燒焦的北尉軍旗,衝尉軍揚頭打聲呼哨。

“爾等糧草已被燒毀,荊州謝府君的大軍隨後便到,此城便是諸位埋骨之地!”

說完他好似生怕對方聽不懂,還特意用流利的鮮卑語重複了一遍。

尉軍聞言,果然驚疑不定。紇豆陵和立刻道:“休聽他們胡言!謝二遠在荊州,豈敢輕易離開治所。南人狡詐,虛張聲勢,諸軍隨本將打下青州,封侯可待!”

說罷,他煞氣橫生地一夾馬,橫槊衝向那對橫空出現的豎子賊女。

紀小辭與娃娃臉見敵將不上當,對視一眼,以默契的配合聯手禦敵。

“阮郎君,還成不成?”胡威擋在阮伏鯨身前,這位昔日受阮厚雄照顧的山越主,惟恐阮家大郎有失。

阮伏鯨早已棄了槊,因連續揮砍幾個時辰而失力的右手上,用布條纏著一把卷刃的環首刀,刀槽還在滴血。

他渾身浴血地靠在牆上喘了口氣,抬起那雙疲憊的眼,沙啞地問:“來了多少人?”

胡威跟他透了底,阮伏鯨聽到千人之數,心情沒有輕鬆多少,甩了甩腕子站直身體。

“那就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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